在西藏，我弄丢了自己的手表

拉萨河边的青稞熟了。  

那天在八廓街转角，我被一位磕长头的老人衣角扫到小腿。他额头沾着土，手掌绑着磨破的木板，却冲我笑了——牙缺了两颗，眼睛亮得像纳木错清晨的冰。我跟了他三十七步，数到第一百零八个等身长头时，突然发现呼吸和转经筒的节奏同步了。  

在海拔4700米的色拉寺后山，我平生第一次被高原反应羞辱。每爬五级台阶就得抱着氧气瓶喘，藏族阿佳却背着两岁娃轻松超车。她分给我半块奶渣，黢黑的指甲缝里嵌着揉青稞面的痕迹。那酸味冲得我眼泪直流，她却笑得浑身银饰叮当响：“我们牦牛吃这个，壮！”  

在冈仁波齐脚下的小茶馆，我的机械表永远停在了04:15。老板用烧牛粪的炉子煮甜茶，铁壶嘴结着厚厚的酥油垢。“别修了，”他撩开氆氇袍子，手腕上三道晒痕白得晃眼，“我们这里看太阳吃饭，看星星睡觉。”  

半夜被狗吠惊醒，掀开帐篷看见银河正在融化。藏羚羊的剪影从星光里淌过，老牧人轻声哼着调子，他的念珠在黑暗里发出幽微的光，像一串被驯服的星星。我突然想起北京凌晨两点的写字楼，那些刺眼的日光灯管，竟从没照亮过谁的眼睛。  

转湖时遇见放生的藏民，他们把皱巴巴的纸币塞进鱼鳃，又将买来的鱼苗倒回羊卓雍措。“钱脏了水，鱼带着钱走，湖就干净了。”这个逻辑让我愣在原地，摸出钱包里所有现金，换了三尾细鳞鱼灼热的挣扎。  

临走前夜，客栈老板娘硬塞给我一布袋风干肉。“飞机上吃，抗饿！”她丈夫在旁边用我的防晒霜抹脸，涂出京剧脸谱般的白印子。我们比划着聊天，他忽然指着我腕上的晒伤说：“这个好看，像珊瑚手串。”  

回程飞机穿越云层时，我摸到冲锋衣口袋里的奶渣碎屑。  
此刻广西正在下雨，而我的皮肤里，还藏着冈仁波齐的雪。